近日抽空把很久之前想看但還沒來得及看的電影《歸來》看了，感慨萬千。
首先表明我的觀點：這是一部好電影，尤其對于現在一打開影訊就會看到鋪天蓋地的劣質國產驚悚片的中國電影來說。看完之后自然去網上搜了很多評論，有好有壞，其中最讓我觸動的評論是“歸來”的卻不是當年的張藝謀。但是作為觀眾，暫且可以忽略網上各個影評人對于這部電影的掐架，《歸來》是一部值得看的電影，就算作為普通娛樂消費，它也值得起當時上映時的票價。但同時，我知道它的好，但我依然不喜歡。就像金庸的《白馬嘯西風》里面的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
《歸來》是一部水準上的電影。首先是故事層面，由鄒靜之改編這部嚴歌苓的長篇小說，賦予了整個電影圓潤的氣質。《陸犯焉識》是我在一個朋友的推薦下看完的。這位朋友是嚴歌苓的忠實讀者，她總是被嚴歌苓筆下那些命途多舛而韌性十足的女性所感染。這也大概符合張藝謀的口味，一以貫之的喜歡以女性為中心敘事，因此才有“謀女郎”而非“謀男郎”。
這部長篇小說容量巨大，倘若全部塞進電影，也許又會是《山楂樹之戀》那樣的ppt展示了，這部電影只選擇了小說的最后部分，你可以說是討巧，但也實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嚴歌苓長篇的體量還是拍電視劇更為合適吧。電影故事簡單至極，完成了一部在時代變遷下的老年夫妻的重逢，張藝謀摒棄了所有觀眾無法理解、懶得理解、不愿理解的內容，留下一段無關風花雪月的愛情。有人不喜歡結尾，我倒是覺得，幸好不是一個過分圓滿的故事。之前在知乎上看過一個很有趣的評論：李安是編劇出身、張藝謀是攝影出身，所以當兩個人都成為導演后，李安能夠迅速找到電影敘事的邏輯，而張藝謀卻一直不會講故事。個人認為，這句話還是有一定道理，至少第五代在講故事上的單薄已經是共識了。這次的故事至少還是完整。
演員是支撐我走進電影院的原因。鞏俐加陳道明，中國巔峰的兩個大演員，代表著中國演員的最高水準。雖然這部電影中兩個人的表演算不上最佳，但僅僅是正常發揮就夠其他演員吃上一輩子的了。大概是很久都沒有在熒幕上看見鞏俐的演出了，這次讓我才記起她的卓越。完全不過一分、不差一毫的表演，每一處都是精彩的。看了太多為追逐體驗派而變得歇斯底里的表演，再看這樣極克制的演出才異常心曠神怡。尤其是其中一句“丹丹，你以前的錯誤我永遠不原諒，不原諒。”最是精彩。大陸女演員中，個人認為正劇的巔峰是鞏俐，喜劇則是宋丹丹。候選人中喜劇閆妮是排的上的（我是如此喜歡閆妮，以致于當她在這部電影一出場我就完全忽視其他演員的存在），正劇里面只能想到余男了。看了兩位大演員的表演后，自然悲觀的想到兩代演員的青黃不接。
那么好話說在了前頭，下面就是我個人認為影片的一些不足之處。影片名為《歸來》，但不是張藝謀的歸來。很多影評人爭議點在于張藝謀避過了所有關于政治話題的討論。我對于此不能茍同。雖然影片的時代背景只能通過一些細枝末節進行表現，但我依然認為如果一部電影只為表達某個令大家打雞血的政治主題，那么電影就失去了本身的意義。當然我承認這部電影的討巧嫌疑。我不喜歡這部電影的原因首先在于：它太正確了，那么根正苗紅以致于你根本沒有辯駁的余地與興趣。換另一種說法是：它太無趣。從《活著》、《秋菊打官司》、《菊豆》到《大紅燈籠高高掛》，這些張藝謀最好的作品中體現的是反思、懷疑、矛盾與掙扎，而不是潺潺流水。《歸來》這部電影給人的觀感只是一部豆瓣上會得到熱捧的與各種打著純愛、初戀標簽的電影并列的作品，它美好，但這種美好可以是任何一個導演的，甚至可以是一個有著過硬關系、能起到兩大重量演員的某個新人導演的，卻不能是張藝謀的。上面說到講故事不是張藝謀的強項，但他的價值在于故事背后的。聽了太多的評論在說這部電影讓多少人落淚，但這種流淚卻讓我無感。讓觀眾能夠落淚可能會是一部好電影，但讓觀眾看過后只能嘆息和頭皮發麻才會是一部偉大的電影。
另外這部電影不是張藝謀的歸來還在于攝影。看完電影我在想沒有大紅大綠的高純度的色彩鋪陳、沒有肆意的大全景鏡頭的電影還是張藝謀的電影嗎？這部電影異常奇怪的在于張藝謀幾乎剔除了所有之前善用的景別，要知道就算是完全懶得說的《三槍》里都有這樣的鏡頭。當然，這部電影保留著張藝謀的一個特點——舞女情結。我始終覺得他和畫家德加一樣，有著強烈的舞女情結，包括他在演員的選擇上也偏愛形體好、會跳舞的演員。這部電影也把如此大段落的鏡頭給了紅色娘子軍，讓我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說了這么多，然后想到也許當年的張藝謀永遠不會歸來了。就如他自己說的，不可能永遠拍“活著”，這讓我想到馬丁叔也許不會再拍出《出租車司機》或是《純真年代》了。前一陣心血來潮地翻出《大紅燈籠高高掛》來看，這部電影至今都是我最喜歡的張藝謀的作品，鏡頭的極富風格化、故事所表達的宿命論都讓我著迷。但也深深明白，這個時代只會是《歸來》的土壤，第五代的時代也早已過去，雖然當我們在很多年后回顧張藝謀時，津津樂道的還會是早期的作品。就如同這部電影所要表達的，隨著時代的變遷、時間的推移，有些事情雖然會從傷痛中走出來，但它們永遠不會走回起點，我們只能接受。這部電影雖然不是張藝謀的歸來，但也許會是他人生的一個注解。
